兩個開業醫生 侯文詠 (20031101)
這是在教學醫院的醫生朋友告訴我的故事。
有一次，我正好有機會到南部開會，順道去拜訪兩個開業的同學。兩個人在
學生時代都是我的好朋友，成績非常優秀，一直是競爭對手。幾年前，因緣際會，
他們不約而同離開了教學醫院，開始經營自己的診所。我去找他們，一方面敘舊，
另一方面，也很好奇他們這麼優秀的人，經營診所的成績。
我去拜訪第一個同學時正好是中午，他的病人很多，我一直等到快一點鐘
門診結束才一起去吃中飯。
「哎，」他感歎著：「全民健保之後，這一行愈來愈不好做。」
「我看你病人很多啊？」我說。
他歎了一口氣，舉出許多電機系的同學的例子，告訴我過去誰成績不怎麼樣，
現在賺了多少錢的故事。「哎，我現在的目標不大，」他比了一支食指，
「一個月只要這樣就好了。」
「一百萬？」我說：「跟我們在教學醫院領薪水的人比，好太多了啦。」
他搖搖頭，一副我不能理解的表情，說我們在教學醫院不用自己擔心成本多麼幸福，
又從健保給付刪減開始，到醫療糾紛愈來愈多，到競爭激烈，到他都不敢休息，
怕病人跑掉……抱怨連連。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吃到快兩點鐘，他看了看手錶，
匆匆忙忙起身付賬，說要趕回診所看門診去了。
離開第一個同學，到達第二個同學診所時已經四點多了。他一見到我來，
立刻拉下診所大門，和我一起去喝下午茶。
「這樣不好吧，」我說：「會不會影響診所的業績？」
他笑了起來，對我比畫著九根手指頭說：「這是我最新的目標。」
「九十萬啊？」
「不是業績，」他說：「是九十桿啦。」
咦，打高爾夫球？我可好奇了。
他告訴我，當初自己開業時，當然也想賺大錢。那時剛結婚，很不幸第一個孩子就
早產，必須養在保溫箱裡，連小兒科醫師也沒有把握能不能活下來。當年全民健保
還沒有實施，保溫箱以及許多醫療費都必須自行給付，一個月下來就要花費好幾十萬
元。
一開業就碰到這種灰頭土臉的事，我當然很不甘心，可是孩子就在保溫箱裡面，
什麼業績都顧不了了，我和太太只好輪流看診所，一天到晚往醫院跑。」他說：
「那時候什麼事情都得自己來。說也奇怪，有一天，我給小孩餵奶時，忽然想，
或許這樣也好吧。要不是孩子生病，一定還忙著事業吧，怎麼會有這麼多時間陪他呢？
小孩在保溫箱住了四個多月後出院了。出院後每天看著他成長，我覺得很滿足。
漸漸經營診所的心態不太一樣了。說真的，我覺得當醫生有一技在身，又能幫忙別人，
其實已經很富裕了，」他笑了笑，「我們這種小診所，病人來了，我就開開心心地把ꔊ 們看好。要是病人不來，到別的地方看診，我也很開心。我沒有什麼野心，逢節必休，
今年過年我就休息了一個月出國去……」
我們就這樣聊到了晚餐時間，又打電話去問第一位同學，要不要一起出來吃晚餐。結果仍然是一貫的忙碌，抱怨、分身乏術、抱歉。
「他大概心裡覺得自己還不夠富裕吧。」第二位同學笑著說。
我們只好兩個人去吃晚餐。吃到一半，同學的太太帶著孩子也來了。我們熱熱鬧地又聊了更多有趣的事。直到晚上九點多，同學開車送我到飛機場搭最後一班北上飛機，才結束了這趟有趣的南方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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