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認得幾個詞：便宜行事
請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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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字由形音義三者共同組成，並且互相影響。若兩
個字的字形不同，即使讀音一樣，字義也有了改變，例如李
和里。同理，字音不同，即使字形一樣，意思也有了變化。
例如，便宜（駢移）和便宜（變移）。
「便宜」最早的讀音應該是「變移」。〈漢書．酈陸硃
劉叔傳〉曰：「臣願見上言便宜。」《齊書》則曰：「便宜
者，便於公，宜於私也。」這裡的便宜，顯然就是方便適宜
的意思。至於現今市井小民最熟悉的「便宜（駢移）」，乃
是東西價格低廉的意思。以上兩種意義，都很吸引人。因此
不論如何唸它，「便宜」通常都是正面意義的詞。少數的例
外之一，則是由於便宜（駢移）的物品通常品質較差，因而
「便宜」乃有特別強調品質粗糙之意。雖然便宜的東西不一
定不好，一旦廉價的物品和粗劣的品質產生了夠強的連結，
在語意上「便宜」有時也可能指涉東西的粗製爛造。這樣的
情況，在「便宜」一詞引申到評判人格價值的時候尤其明顯。
例句如：「一萬塊就能收買你？你的良心可真便宜！」
另外一個例外，就是「便宜」給安裝上了「行事」兩個
字的時候。
早在〈漢書．循吏傳〉，就出現了類似「便宜行事」的
詞語：「臣願丞相御史且無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
對照上引古文中「便宜」的意義，這裡的「便宜從事」，當
指「下級不必請示上級，而可以自己作主」的意思。讀者可
以發現，這裡的「便宜從事」，和今天的「便宜行事」其實
已經很相近了。值得注意的是，古文中的「便宜從事」本身
沒有貶意，到了今天，「便宜行事」卻極少有正面的意義，
這中間發生了什麼變化？
古代中國的政治體制，基本上是人治的體制，只有垂直
的授權，而無水平的分權。當官領頭者最大的掣肘，只在上
級的首肯與否和授權與否。這樣的制度好處在於，權力有效
集中，而且彈性足夠。然而正是因為權力如此龐大又如此彈
性，掌權者一旦不能自制，或是做了錯誤的決定，危害就很
大了。但是當時的觀念並不如此，當官吏要求「便宜從事」
，時常被視為提升效能的一種方式，而忽略了它潛在的危險。
為了避免人為縱權對人民的危害，現代的民主國家除了
人民授權付託、分權制衡的設計之外，還崇尚官僚體系
（bureaucracy）。官僚體系包括了科層組織以及專業分工。
根據韋伯（Max Weber）的定義，官僚體系擁有以下特點：
（一）依法行事；（二）理性；（三）排除官員自由裁判的
權力；（四）可預期性；（五）一視同仁。這是現代國家對
人民權利的程序性保障。雖然官員的擴權可能提升效率，在
官僚體系下的價值觀念，必定認為官員過大的權力是不當的。
有趣的是，在臺灣，官僚體系的想法竟然因為新聞記者
讀錯字音而有了泛道德化的效果。
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新聞記者在讀「便宜行事」四個
字的時候，統統很有默契地將它誤讀成「便宜（駢移）行事」。
「便宜行事」，為了方便，為了提高效率而讓官員擴權，
顯然是官僚體系所不允許的事。但官僚體系下的「不允許」，
不一定帶有強烈的道德譴責。例如官僚體系不允許走後門，
走後門的行為在臺灣卻也從來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反倒
是便宜行事，因為記者的誤讀，讓它和「行事低劣」有了一
點語意上的關連。藉由道德譴責的效果，暗中加強了官僚體
系的信念。因此，當某某官員被暴料「便宜行事」的時候，
總是得到最嚴厲的譴責。
因為一個無心（或無知）的誤讀，而產生了這麼一個神
奇的效果，應該是所有新聞記者意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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